“我们唯一可以谴责的，就是导致这件事发生的黑暗世界而已。”
艾尔先生淡漠的话语令我心底震颤，我透过马车脏破的玻璃窗朝外面看去，雾都的天空依旧朦胧胧的，而在一片朦胧之中，我惊恐的望见一群穿着信徒长袍的人表情肃穆地走出，他们的前方是一名穿着大红色主教服的老人。
与其说是老人，不如说是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觉得他像个怪物。
主教满脸肥肉，堆砌成一层层褶子，脸庞成一个诡异的圆形，我宁愿认为那是一头猪的脸型。可这样，老主教无神又神圣的眼睛却瞪得很大，蓝色瞳仁显得十分浑浊，如图掺入墨的海水，即便如此也是瞪得很大，口中念念有词，肃穆的目光显得无神而又神圣。
“他们在做什么？”我问艾尔先生。
“绝望中的自我安慰。”
艾尔先生只是看了一眼，就眼角跳了跳，对我抱以歉意的笑容，然后神色微厌的扭过头去。我一向理解他，他讨厌鬼神之说，只相信逻辑与科学。
我忍不住好奇又看了几眼，他们像是在游行，而接着我看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幕。人群的中央扛着一个类似祭坛的木板，木板上是一个破旧的十字架，上面倒吊着一具男性浮肿的尸体，这尸体好像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，还有水渍滴下。
这一幕着实吓到我了，神的信徒们干嘛要抬着这样的一具尸体？
“艾尔先生？！”
我稍显畏惧的朝旁边挪了挪，旁边最让我信赖的人投过来目光，看了一眼那具尸体。
“身体浮肿、衣服湿润，死亡时间大概是十三个小时之前。死亡地点为雾都城内河，在围城情况下，只有那里是决定跳河自尽之人的最佳去处。”
“自、自尽？艾尔先生，您是说他是自杀的？”
“尸体上除了绑在十字架上的绳子之外，没有别的捆绑痕迹，没有其他外伤，没有挣扎痕迹，人被倒吊着，能见到靴子底部有少许泥沙，稍微发白，这是城内河河底才有的沙子。虽然因为倒吊而让衣服看起来凌乱，但扣子都好好的系着，没有搏斗过的迹象，想来穷困潦倒的他打算自杀时，应该认真地整理过一番仪容。”
“穷困潦倒？您是怎么看出来的？”我惊讶的问道。
我一直都想学习到艾尔先生那杰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，然而艾尔先生久违地对我露出了个笑容，苦笑。
“我一个月前遇见过他，他的职业是屠夫，卖给了我们最后一块羊肉，应该是用换来的钱买了面包，现在没有来源的他终于也走到末路了。”
我沉默不语。
雾都是我们国家经济最发达的城市，这里虽然不是首都，但异常繁荣，导致这一现象的是城外的大部分农场，人们把田地的蔬菜改为罂粟，通过售到周边别国，一时间带来了巨大的利润。
可如今，这繁荣的经济源成了累赘，田地里的那东西根本无法食用，雾都之前都是靠从别的城市引进粮食、蔬菜、牛羊肉也大都如此。艾尔先生曾说这里是一个畸形病态的城市，现在看来一语成谶。
罂粟售卖爆红的利润、恐怖的后果，终于让本国引来了大陆周边其余国家的觊觎和憎恨，战争开始了，周边原本俯首称臣的小国组成联盟，想要将我们的国家蚕食殆尽。
想到这些，我眼里望着那倒吊的尸体，竟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脸，惊魂动魄的刹那，我才恍然发觉一个问题。
“为什么要把他倒吊着游行呢？这不是对逝者的不尊重吗？”
马车赶车的车夫冷哼一声说道：“因为他自杀了，他背弃了天神！选择了地狱！”
我见到旁边艾尔先生眯了眯双眼，他轻声说道：“自杀者不得进天堂，我知道这是神主教的教义，但为什么还要倒吊起来呢？”
那原本骨瘦如柴的车夫的声音，此刻竟然也显得无神而神圣起来。
“非常时期，现在就是《神主阿罗里斯十三预言》的第十一预言，轰天彻底的雷鸣在阴霾的天空响彻，慈悲博爱的大地因为愤怒而发出可怕的震动，这是神主的预警，但愚蠢的人类不屑一顾。他们的理智渐渐被魔鬼引诱至疯狂，自杀就是同意魔鬼进入地狱的邀请，他们背弃了伟大的神主阿罗里斯！他们的尸体也便染上了魔鬼的诅咒，只有让虔诚的信徒抱着必死的决心，游行以示神弃，然后把他们的尸体与自己融合为一，用体内虔诚的信仰之力才能净化邪恶！”
我万分没想到，一个普通的车夫，现在的声音也充满了慷慨激昂！
但他的话又多么的令人惊恐。
艾尔先生张了张嘴，我见到他的目光里露出一抹冷意，但最终，他没再说什么。
轰天彻底的雷鸣和大地的震动，大概是城外炮火连天的战争吧，城内的人们得不到食物的补给，逐渐变得绝望，这就是被魔鬼引诱疯狂吗？
可是……
出于礼貌和艾尔先生的沉默，我没有追问。
就这样，一路到了雾都的警局门口，我们下了车，我才看向艾尔先生，问道：
“虔诚的信徒抱着必死的决心，与自杀者的尸体融为一体来净化，又是指的什么？”
“把尸体吃掉。”
艾尔先生那样说道，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容，就那样踏步向着警局的大门走去。
我被震撼当场，心沉了下去。
《神主预言》，伟大的阿罗里斯神主，竟然会提倡这样恶魔的行径么？
还是……神说了什么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人类想让神说什么，想借“神”之名来正大光明冠冕堂皇地做某些事，比如以义正言辞的行径，分掉自杀者的尸体，解决腹中的饥饿。
我忽然理解艾尔先生为什么那样的厌恶神明了，原来他厌恶的不是神，而是利用神的人类，那样的心比魔鬼还要更可怕，这样岂不就是说：神说出来的一些话，其实是魔鬼说出来的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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